Joy（某果）

花未全开月未圆 51（卷五）

　　今天的天气很罕见，白日里阴云密布，不见了太阳；夜晚群星闪烁，不见了月亮。

　　金乌和嫦娥都去哪了呢？

　　

　　

　　

　　昆仑千年来化不开的积雪，在这天有些火热的晨光中消融了些许。满山苍翠，在太阳刻意收敛的光芒中显得生机勃勃。

　　原来太阳化身金乌，来到了昆仑仙境。

　　

　　神将周身的热度慢慢地降下来。

　　他寻遍这附近的各个洞府，终于找到了这里：

　　昆仑仙境，玉泉山，金霞洞。

　　他行至洞前，有些迟疑地驻足，半晌，才伸手轻触洞门。

　　刚刚将手贴在洞门上，就听里面人说了一句：“是小金乌殿下呀，怎么来我的金霞洞了？是玉帝有什么事吗？”

　　

　　小金乌握了握拳头，大声回道：“不是他让我来的！”

　　罢了他向前一步，贴着门站着，小声道：“真人，小金乌此行借了梅季的假，特来看望表弟。”

　　说完，他退了两步，微微凝神，有些紧张地等着里面人的回应。

　　

　　很快门便开了。

　　小金乌快步走进去，他刚一进门，门就被玉鼎真人关上了，他本人则被塞了一个丸子。

　　他很自然地吃掉，目光聚集在玉鼎真人身上，就见玉鼎真人神色中有几分惊讶，几分好奇。

　　“你怎么找到我这儿来了？谁告诉你杨戬在我这儿？”玉鼎真人摇了摇扇子，笑眯眯地问他道。

　　

　　小金乌感到自己无时不在的热气渐渐消散了，心中一颤，想到，他不愧是杨戬的师父。

　　自己这一身热气极难控制，他却只用一个药丸就治住了。

　　他的心中生起几分敬意，动作语言不由拘谨了些：“自从那一日后，我在三界便寻不到他的身影了，我……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，我说‘来探望他’，也只是想要引起真人的注意，没想到他真的在这里。”

　　玉鼎真人眼睛一转，里面聚起来三分嘲意：“你以为玉帝和王母要害他，是也不是？”

　　小金乌点了点头，玉鼎真人见了忍不住拿扇子挡了挡脸。

　　话说，当爹当到儿子都不信任自己的程度，玉帝这也太失败了吧？

　　

　　他叹了口气道：“玉帝他好歹也是三界之主，虽然他做过的错事很多，但是他还是分的清楚是非的，这次杨戬推出符合三界众生心意的新天条，实际上他是受益最多的几人之一了，到这种份儿上他若是再不帮杨戬，就等于欠了杨戬一个因果。”

　　他摇着扇子道：“玉帝那家伙，你别看他好像懒散爱玩，他老谋深算着呢。杨戬改天条虽然瞒住了他一时，他却对天地间的一些变化早有预料，只因为于三界、于他自己完全无害，因此无意阻止。而且啊，我从他的作为里面，感到了几分推波助澜的意思。”

　　小金乌想到玉帝对某些事情的态度，如若醍醐灌顶：“这么说来，杨戬这是做了父王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。”

　　玉鼎真人的眼神突然温和了下来，他抿唇笑了笑，闭起眼睛道：“害，你高看他了。他是想好了结果，但其中过程，他却一点也不明白。”

　　这件事，玉帝不敢，也不能去做。

　　“唉……这是怎样的巧合？”他长叹一声，眼角缓缓流下泪，流落在墨绿色的道袍上，渐渐洇湿了一小片衣服：“我没有想到他真的做到了，而且同他自己期待的那样，代价是那么小，仅仅是他自己罢了。”

　　小金乌听罢，呆在了原地。

　　他的神色有些恍惚：“他真的……”

　　当年十大金乌、天庭十几万天兵天将都不敌的那个杨戬，现今已经消失在了三界之中？

　　

　　哪知玉鼎真人突然转口道：“假的。”

　　小金乌懵懵地看着他：“他，假的……”

　　玉鼎真人看他一副愣头愣脑的模样，突然笑开：“小金乌，你怎么这么好骗啊？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
　　他欢快地摇着扇子，哼唱道：“玉帝的儿子不识数，玉帝的外甥不认路……”

　　哈，玉帝的小儿子不仅不识数，还贼好骗！

　　

　　小金乌有些委屈，玉鼎真人见他头低的都快看不见了，忙调整了自己的神情，拿蒲扇拍了拍他的头：“还好还好，他舅舅舅母最后还是疼他多一些，他还留了一口气，能救、能救！现在算算时辰，沉香那孩子也该回来了……罢了，你随我去看看他——对了，你小子没告诉其他人这个消息吧？”

　　得知杨戬暂时问题不大，小金乌总算是松了口气，他无奈道：“也许有人心中有些想法吧，但是如今我没有和除了您以外的任何人说过我的猜测。”

　　玉鼎真人看了他一会儿，转身走向洞里深处：“没想到啊没想到，这些天来，第一个猜到他的去向的是你啊……”

　　明明和杨戬有些恩怨，却又如此关注他。

　　

　　小金乌听了他的话，知道他在想什么，不由有些沉默。

　　他跟在玉鼎真人的身后，低声说道：“八妹知道的我都知道，八妹不知道的我也知道。”

　　“我就事论事，一向只看事不看人。他做事怎么样，我看得最清楚。”

　　他静默片刻，硌了硌牙：“我不想他去死……也是因为想让他多做些事情罢了！”

　　

　　玉鼎真人听了，脚步一顿，也不反驳。

　　只是心中感叹。

　　这年头，心口不一的真多，尤其是这些个年轻的。

　　

　　

　　时隔四年，小金乌再看杨戬时，第一反应是，这个人比之前见到的消瘦了些。

　　玉鼎真人说，杨戬的身体状况全然定在了那一日。

　　哪一日？

　　还不就是他散着长发，一身素白，眉眼含笑，神色安闲的那一日。

　　

　　小金乌走到他的身前，神色松动。

　　明知道会这样，还这么高兴。

　　他的眼前浮现出很久之前，少年满眼恨意，红着眼睛像是恶魔一般：“玉帝！你杀了我母亲，我定将你全家老小、赶尽杀绝！”

　　还有很久之前，少年和他的狗狗双双气绝，魂魄在世间飘荡，眼中是灰蒙蒙的一片，一副无欲无求，任谁也唤不醒的模样。

　　还有很久之前，他打上天庭，却在最后停下，挺着胸膛，眼中压着怒意和恨意，嘴角抿着坚毅与不屈，却后退了一步的模样。

　　还有……

　　

　　他突然很想知道，有什么能留住他。

　　他听见玉鼎真人说道：“你放心吧，只要有机会，他也不会一心求死。”

　　

　　玉鼎真人顿了顿，说道：“他这么做只是不想牵扯别人进来。你们都不知道的是……他其实很热爱生活。”

　　“其实如果你见过他那个‘真君神殿’大概就能懂了。”他说道：“那地方可是连草都不生。”

　　

　　小金乌看了看玉鼎真人，然后伸手撩开了杨戬左手上的衣袖，骨节分明的手腕内侧露出了一道三寸长的疤痕。

　　他沉声问道：“他这是没有一心求死？”

　　玉鼎真人挥了挥扇子，调侃他：“小金乌，你知道的不少啊！”

　　心口不一。

　　他知道的是不少。杨戬在凡间活动了多久，他就关注了多久，可以说，他对杨戬的了解甚至比玉鼎真人都多。

　　

　　小金乌托起杨戬的手腕，说道：“一次不会有这么深这么长的伤口，这里的伤看起来，至少有十来次了。”

　　“是呀。”玉鼎真人背过身去，点点头。

　　小金乌咬了咬牙：“我日日巡视人间，比这惨烈的伤我见过的多了去，但他们在一生中只受一次就可以了，他却要受成百上千次。”

　　玉鼎真人回过身看向他，笑道：“原来你一直都知道他的想法。”

　　

　　小金乌抬眼，火热的双目第一次浸满了水光，他的面庞上出现了两道水痕。

　　“忍辱负重到这里，已经可以了吧？”

　　

　　玉鼎真人被这句话戳到了心窝子，他默默地以扇掩面，口中有些含糊不清：“够了！够了……”

　　他突然抽了抽鼻子：“够了啊！”

　　

　　

　　小金乌正惊于玉鼎真人哭了的事实，就听到一句有些喑哑的“师父”。

　　有些低沉有些虚弱，却很清晰。

　　两人同时转头看向石床，这人脸色苍白，撑着身子坐了起来，他微掩左袖，抬眼看向两人，眼中含着浓浓的笑意。

　　令人想哭。

       玉鼎真人急忙走上前去，看着他又哭又笑，说不出话来，半晌憋出来几句话：“欸，师父在这儿，师父在这儿，回来就好，回来就好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小金乌则是有些紧张地看着他。

       杨戬缓缓俯身咳嗽了几声，抬眼看着两人，眉眼温和至极。